刚刚搜刮完记忆的李好问忙叫一声屈:我没有啊!
他不认得这个墙头上的胖娃娃,更加不晓得对方为什么管自己叫爹。
然而他的辩白似乎没有任何说服力。墙头上的胖娃娃咯咯一笑,挥动着两只藕节般的小胳膊,又叫了一声阿耶,就要向这边院里爬过来。
李好问身边的十五娘突然一个箭步来到院墙跟前她手中是一枚长长的竹竿,竹竿顶头还裹着一块桐油胶。李好问见过十五娘用这竹竿,知道是她用来粘知了的玩具。
面对墙头上白白胖胖的小可爱,十五娘没有半点怜惜,手中竹竿戳戳戳戳,迅捷无比地点向婴孩的胖脸颊,李好问连喝止都没来得及。
但李好问没能把喝止的话语说出口,下一刻他看见险些被戳中的婴孩手一松,从墙头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
老天!竟是妖怪
李好问失声惊呼。
浮在空中婴孩只有上半身,腰部以下是一团虚幻的雾气。这团白雾呈现漏斗状,越往下收缩就越有实质感,像是逐步凝聚成了一道实体的细线,能被人牵住。
恍惚之间,李好问只觉见到阿拉丁神灯里刚擦出一枚返老还童的灯神,下半身还没来得及变成实体;又或者这是一个做成半身婴孩形状的气球,只不过这气球的造型也太逼真了点吧?还会叫人?
它趴在墙头的时候还是个小可爱,一旦升入空中,就成了个小妖怪,吓得李好问浑身一个激灵。
阿耶
飘入空中的婴孩张开双臂,咯咯娇笑着,向李好问飘来。
李好问背心汗毛直竖,万分惊恐,但是他没有逃开妹妹十五娘还在身边,妈妈还在身后。家人都还没撤离,他怎么能先跑?
好问,崔真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北堂中传出,再吓人它也只是个孩子,让十五娘礼貌些
说来也怪,原本李好问极度骇异,觉得一定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竟看见这种怪物。可他一旦听见崔真温柔的嗓音,恐惧渐去,精神也集中了些。
十五娘面对墙头上飘来的婴孩,却丝毫不惧,手中长长的竹竿不断向空中戳去。她的手法很特别,先试图勾住婴孩腰部以下的那条细线,再顺势戳向婴孩的身体。
波、波波,婴孩小小的身体被戳中了两三下。李好问忙依母亲之言让十五娘见好就收。
哇
那婴孩哭得震天动地,转身就向郑家院墙飘去。
郎君莫怕!
忽听墙头传来一个老成的男子声音。李好问循声望去,见墙头上郑家那边又探出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袍的身影。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容清癯矍铄,下颏蓄着一小把山羊胡子。他不知是不是站在郑家院里搭起的梯子上,身体很稳,伸出手向那在空中飘浮着的半身婴孩召唤:阿宝,来,来阿耶这里!
听到这声召唤,委屈痛哭的小婴孩张开双臂,抱向那浅绿色衣袍的男人。它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耶阿耶
绿衣男子一边轻哄,一边伸手抓住了婴孩下方那根宛若实质的细线。
这小小的婴童便像是伏在大人肩上渐渐睡去似的,哭声渐低,继而寂静无声,任由那绿袍男子抱着,从院墙另一边下去。
院中终归一片沉寂。
李好问惊魂甫定,此刻才觉出他贴身穿的里衣被汗水打湿了,粘在皮肤上,冷冷的。
而十五娘像没事人一样放下手中粘知了的竹竿,捡起她那枚小小的团扇,若无其事,继续追逐夜色中的点点萤火。
又过一会儿,隔壁哭声渐息。墙头上,那名绿袍男人重新探出身体,面带歉意,冲李好问拱手道:刚刚那是敝司的法器,一时不察,竟让它跑出来惊扰到了邻居。郎君千万勿怪!
李好问敏锐地捕捉到重要信息:敝司这绿袍男人就是诡务司的。
还有法器?那个上半身是小可爱全身就是小妖怪的婴孩,竟然是一枚法器?
李好问忙向墙头上的绿袍男子拱手:阁下可是郑司丞的同僚?
那中年男子听见李好问提到郑兴朋,脸上出现戚容,良久方道:正是。声音里略有鼻音。
原本这件半身鬼婴该由郑司丞封印。但今日他遭遇不幸,我等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处理,却头绪众多,难免顾此失彼。法器脱出惊扰到郎君,是我等的不是,在此向郎君致歉。
说着,绿袍男子双手一拱,向李好问深深一揖:如今郑家宅院里的各件法器已都完成封印,会连夜送往诡务司,之后绝不会再搅扰邻人,郎君尽可以放心。
深夜,郑宅内。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捧起一枚法螺。
李好问,十八岁,宗室子弟,曾重病濒死,却离奇康复、不药自愈
语声传入那枚法螺,顺着螺壳的回路一路盘旋运动,终于抵达了法螺的另一头,并在那里化为一个个淡金色的文字,掉落在素白纸笺上,自动行行整齐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