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项英的目光随着他往上抬,泫然欲泣,乞怜似的。那神态令人焦躁。
他想他还是见不得对方示弱和“撒娇”。他可以体谅他,宽恕他,但没有办法疼爱他。
霍岩山走了,房门合上。
白项英无声无息地坐了很久才又缓缓俯趴着躺下,脸侧向一边对着床头的药瓶,眼角已经干透了。
仿佛从来没有湿润过。
42 你寻过死么?
霍今鸿在被关了半个月之后重获自由,一身皮肉全囫囵长好了,唯独下巴和额角留了两道疤,因为只有固定的角度才能看出来所以勉强不能算破相。
文化院的人发现他私自离校打电话来找霍岩山,被告知“霍今鸿身体不适休养在家”,这算是名正言顺地逃了学。
被放出禁闭室的那天他不情不愿地去司令部认错。霍岩山见他那副言不由衷的倔样,又看到那双酷似瞿金江的眼睛,心里愤慨又无可奈何。
这大概是老天给我的报应,他想,随他去吧,总有一天他会体会到我的苦心。
霍岩山没有再额外惩罚霍今鸿,轰动一时的“大不敬事件”近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了结了。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敢问,知情者如郭朝江对白项英的伤情闭口不谈。
从司令部回来霍今鸿没有在家里见着白项英,问警卫,说是出门散心去了。
自那日之后白项英一直在家中养伤,营里的事全都交给了付聘和小孙,霍岩山也已很久没有在夜里找过他。
几个不明内情的勤务兵打趣说白副官专宠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进冷宫了,立刻被郭朝江呵斥闭嘴。
霍今鸿因为终日关在禁闭室里自然不知道这些,问起白项英的情况,警卫也只会告诉他“挺好”,“没事”。
挺好,那就是伤差不多养好了的意思。
他摸摸自己红肿未消的那半边下巴,心想等见到哥哥要给他看看这道疤。其实还挺威风的,男人,谁身上没两道疤呢?
接着又想我不在的时候谁给哥哥换药呢,自己够不着的地方会让别人帮忙吗?
想着想着他就脸红了,因为脑子里浮现出对方赤身裸体躺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霍宅附近没有很多可以散步的地方,因此没走多远他就找到了白项英。
那块勤务兵们经常来洗澡,自己偶尔也会来摸鱼玩水的河滩。
今天是个阴天,即使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也很凉快。白项英坐在离水很近的一块石头上,面朝对岸,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
霍今鸿放慢脚步,走到离对方二三十米处停了下来,从午后洁净的空气中嗅到一丝烟味。
白项英在抽烟,手时而抬至嘴边又放下,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大人用来消愁的东西,小孩子抽什么?”
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又出现了这句话。
——哥哥又在消愁了,他心里一定装着非常多的苦闷。
霍今鸿没有再往前走,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远远相距着,像是静止在了画面里。
他想起禁闭室里郭朝江递给自己的那一支烟。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很有仪式感地,仿佛宣告了他的成年。
那一支烟的功夫郭朝江对他说了很多,关于白项英的过去,以及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那时候还是个娃娃,刚入营没几个月,葛营长知道底下的兵在干些什么,但装作没看见。据说他吃过老鼠药,但是没有死成。”
“最初刚来的时候他还有个堂哥,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帮他。”
“葛兆峰叛变被杀,身边的小兵全被枪毙了,唯有他活了下来,因为司令看他年纪小觉得可怜。以前得过葛兆峰好处的人觉得是他告密,带罪立功又勾引了霍岩山才得以保命,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司令把他带回家里做了勤务兵,又过三年成了副官,谣言成真之后就没人再敢欺负他。那个时候要不是有司令护着他可能活不下来,就算他自己不去死也多的是人不想让他好过。”
“葛兆峰是从吉林一路跟着司令打过来的,党羽众多。事情过去多年仍旧有人把他的死归结在白副官头上,背地里说闲话的那几个下场都不太好,渐渐的就没有人敢多嘴。”
……
郭朝江给霍岩山当了十年的贴身警卫,进霍宅那年刚好赶上葛兆峰叛变,亲眼目睹白项英从低等兵一跃成为副官。
他知道对于白项英来说霍岩山不仅是长官还是恩人,也知道这么多年白项英除了任劳任怨在床上床下伺候对方之外,也利用霍岩山给他的权利做了很多事。
霍岩山再怎么打他骂他,这么多年除了他没碰过别的男人,白项英任打任骂,却也并未因此丢了副官的身份,两人的关系不能用言语一句话概清。
霍今鸿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更多。
白项英不曾亲口告诉自己的事,他不知道什么是他该知道,什么是他不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