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之后霍岩山才铁青着脸走出来。薛伍上前听候吩咐,却被告知“不用管他”。
“那……要不要叫军医?”
“用不着,他反省完了自己会走。”
“是。”
薛伍嘴上答应,心里其实有点担心白项英的状况。因为以往霍岩山教训他也都是打完了罚跪,跪完了自己找军医,但事实上每次都是跪得半死不活才放出来。白项英又是个不会喊疼的,经常是上一秒看着没事,下一秒忽然直挺挺栽倒下去,这让他不禁担心哪天对方会不声不响暴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待霍岩山走后薛伍进到屋里,见白项英姿势端正地跪在“老地方”,看样子好像是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至少没见血,只有嘴角有点破损的痕迹,大概是耳刮子抽的。
29 最后的净土
“白副官,你要是撑不住了就说。”薛伍公事公办地叮嘱一句。
白项英木然地抬头,右手支地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谢谢,我没事。”
薛伍见他自行起身,知道这回霍岩山没有叫他罚跪:“司令说反省完了可以出去。”
“是……我缓缓就走。”
霍岩山是没怎么罚白项英,除了刚回司令部时挨的那记窝心脚。本来就是跪着挺骂,那一下直接把他踹翻在地上,缓了好久才喘过气,紧接着又被带进刑房。
白项英已做好掉层皮的准备,没想到霍岩山把薛伍支出去说要亲自动手,但实际上也没有真的上家伙。后来他知道了,他要他马上回市里赔罪,因此不能弄得太难看。
齐继尧果然把便衣队的事告诉了霍岩山,想必讲得十分严重,而后又描述了他在酒馆里的“所作所为”。霍岩山疯了似的骂他,说他是坑货,不是抬举,存心想害死他。
“我反复叫你对他客气!他现在是政治处监察员,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我见了他都不好说什么,怎么,叫你陪个笑脸委屈你了!?”
“就你的脸是脸,就你的身段金贵?平时没见你多清高,专挑这种擅耍阴招的小人甩脸子,你这发的是哪门子疯?啊?”
“姓齐的见财眼开,嗜赌爱嫖,要讨他欢心再容易不过,你倒好……妈的,你甩给他的巴掌最后通通都要回到我脸上来!”
白项英一言不发的跪着。他不知道齐继尧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也许是添油加醋,也许是无中生有,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说他端架子,不识好歹,以下犯上,说什么都行。这里没有可供他辩解的地方,横竖他都要去赔罪,把白天逃过的耻辱全部领回来。
是的,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不过去还债罢了,只有叫债主满意才能换得长久安宁。
霍岩山骂的都是事实,他是捅了娄子,给对方惹来大麻烦,而且是本来可以避免的麻烦。可时间回到两个钟头前他还是会那么做,别无选择。
耻辱算什么,一切都不会比那个时候更糟糕了。十年前霍岩山将他从绝境中拉起,在为他披上保护壳的同时也用新的枷锁将他禁锢起来。十年后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打破这枷锁,殊不知开锁的钥匙一直在他自己手里。
经历过绝望的人大多坚硬和麻木,更不会在乎那些无关痛痒的目光。没有谁可以真的拯救他,他也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和怜悯,可霍今鸿是特殊的。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至少在那孩子眼里自己可以是个人。
那眼里有他的痛,也有他所剩无几的净土。
白项英出刑房后没有在司令部逗留而是回了霍宅。
霍岩山让他收拾好了等着,小孙会准备好东西交给他,而后他就带着东西去齐继尧在市里的住处,当面赔罪。
东西无外乎就是烟酒古董之类的赔礼。齐继尧嗜酒,平时有抽大烟的爱好,最近还听说迷上收集东洋古董,而家里正好有一些日本人送的“好货”。
霍岩山没有提付聘背着他走私日货的事。依照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必然会当场追究,没说就是不知道,看来齐继尧没有拿此事要挟他们的打算。
仔细想想对方自己也未必干净,本来走私之事一旦追究起来就不止牵扯到军方人员,市政厅和工商会议所的某些高官恐怕也难逃干系。
回屋后白项英问勤务兵要了点冰块,用布包着轻敷在伤处。霍岩山的那一巴掌没令他破相,只在嘴角留下一块“恰到好处”的裂口,像是故意给人看似的。
嘴角冻得发麻。他放下冰块,犹豫片刻还是上楼洗了个澡。脱衣服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胸前的淤青,这才想起除了脸上那巴掌以外还挨了霍岩山实甸甸一脚,不过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这是他头一回全须全羽地从刑房出来,为了接受接下来的第二次惩罚,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洗完澡小孙已经在会客厅等候,把东西交给他,顺便问了句是给谁的。
白项英想既然霍岩山没有提齐继尧,那大概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事:“市政厅的一位官员,司令的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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