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山喝退了勤务兵,白项英只能自己扶着门框跨进屋来。从房门到书桌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他走得特别慢,但光从打扮和姿态上来看也不像是有什么特别重的伤。
“看过军医了?”霍岩山很耐心地等他走到跟前立定才开口。
白项英原本一直是盯着地面走路,这时抬起眼来,一双偏琥珀色的眸子毫无波澜:“看过了。”
“上药没?”
“上了药,休息过了。”
“坐吧。”
白项英微微拱背,一手捏住腰间的武装带,左右挪了几步才对准身后的软皮椅子坐下。到这时候才看出他浑身上下从肩到膝盖僵硬无比,仿佛一具难以操控的废旧机器。
霍岩山当然清楚原因——后背的棍伤以及长时间罚跪对膝盖造成的损坏,都是自己亲口下的命令。
他知道薛伍这人不讲情面,但也知道对于白项英他会适当的手下留情,毕竟这身用来伺候人的皮囊,打坏了不好收拾。
既然没坏,那就不必做多余的关怀。
“尸体已经处理了。”
“是。”
“崂山以北匪患未绝,济南的意思是能稳则稳,对外先称瞿金江是因为违抗军令被捕交由省政府处置。”
“是。”
“还有今天早上的事……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白项英两手扶膝,左手腕处露出一圈鲜红的擦伤。白生生的脸上虽然毫无血色,但衣着齐整,头发也梳得服帖,看得出在来这儿之前细心装扮过。
霍岩山每说一句他就轻轻应一声,双目低垂,神情半是从容半是温顺。
霍岩山大部分时候很喜欢他的温顺,有时候却厌恶,因为知道这温顺带有一定的欺骗性。就像今天早上瞿金江吊着口气仰倒在自己脚边,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白项英忽然抢到跟前一枪射穿了他的眉心。
——瞿金江早年害死了白项英的亲生父亲,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对方敢当着自己的面擅自动手。
“要是没有你开那一枪,我可能会留他性命。”
“我知道。”
“我们是拜把兄弟,他从老虎嘴里救过我的命,二十五年前。”
白项英闻言倏地抬头,似是有些惊讶。
霍岩山扶着桌子站起来:“这次我用这么蹩脚的理由引他过来,他能上当也是因为信我。他不信政府军,但信我。”
“他救过你,我不知道……”白项英回想男人发现中计后口齿不清骂的那些话,骂霍岩山见利忘义,骂自己有眼无珠。他猜到两人过去有过交情,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交情。
霍岩山等到他面前,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上抬:“如果你知道,你还会不会开枪?”
白项英脖子后仰,身体因为过度紧绷微微发颤。下巴上的力道在逐渐加重,他只有用胳膊肘撑住椅背才能勉强阻止伤痕累累的背部受到挤压。
“会……”
霍岩山松开手。
白项英坐稳了,右手按住衣服领子缓缓喘气。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不管是惊吓,紧张,还是恼怒,只要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抬手。
霍岩山觉得这姿势很女气。实际上白项英是个端正的细高挑身材,五官虽然清秀但棱角分明,除了过于整洁之外怎么看都跟女人沾不上关系。
——然而在床上又的确是个女人。
“瞿金江是我杀的。”霍岩山道,“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白项英起身解开腰间的武装带,连同配枪一起放到桌上:“司令,你杀了我吧。”
“我说了,瞿金江是我杀的。”
“替他报仇……”
“闭嘴!”霍岩山反手一个耳光将他扇得踉跄后退,“别他妈自作聪明,你有多怕死我还不知道么!?”
白项英勉强站直身子,这回不再说话。
霍岩山大概是觉得自己下手过重,再开口时稍稍放缓了语气:“瞿金江是非死不可,我若一时心软日后定祸患无穷,这一枪挨得及时。”
“是。”
“至于你,该罚的已经罚了,要是再有第二次你不说我也会请你吃枪子儿!”
“是。”
挨了巴掌的地方迅速肿胀起来,红色的掌印衬在没有生气的小白脸上分外鲜明。
霍岩山看着心烦,索性转身回到桌子后面坐下,沉默半晌才又看着他道:“对了,我带回来一个人”。
白项英默不作声地等待下文。
“那长相,错不了……他是瞿金江的儿子。”
2 野孩子
霍今鸿从土匪窝到霍军兵营,本质上其实并无多少差别,无非就是有个固定住处,听勤务兵说话比马贼要斯文些。
那日对霍岩山他没全说实话。没名字是真的,不知道生辰是真的,亲娘死得早也是真的,但其实他有个爹。
爹就是瞿金江。
霍今鸿那可